在《菩提树》发表了两次谈鬼的稿子,不知阅者意见如何?蒲柳泉聊斋志异序云:「情同黄州,喜人谈鬼」,《菩提树》的读者,岂无与苏黄州同好的人?所以今天转而谈谈本国的鬼而且是最近发生的鬼。这三件事,都可以实地考查决无虚伪的。
第一件事,台中市乐群街,住着一位姓林的本省人。因经商失败,一筹莫展,只靠他的女人替人洗衣服,维持家用,当然心情忧闷得无以复加。去年某月,他说要午睡,要他女人带着孩子出去,他女人带着孩子到公用自来水龙头附近洗衣服,边洗边想他丈夫的神色不对。便回到家里看看,到家门已内闩,由窗孔内望,一绳高挂,两足虚悬。当时惊慌高叫惊动邻里,破门入救,业已无及。台湾的天气,当然不能久停,一棺永埋。过了几天,南投县有人突说林某的话,自述枉死的苦处要求回家探望。百计祈禳不生效验,只好由一人伴随同行,到了台中市,鬼的路径极熟,直到他家里,抚妻抱儿,大哭不止。他女人在惊愕之後,辨明是亡夫附魂,也相持而哭。鬼说阳寿未尽,尚可复活。听他女人说屍体坏了,并已葬埋,遂痛哭背过气去。邻右围观的人,帮助唤醒。这人四顾愕然,问他数日内的事一无所知,共认附体的鬼已去。同来的人,告以事件的始末,并说我二人已无事了,遂相偕归去。由这天起,林家夜间门窗碗盏,声响不绝,他女人又邀来台湾僧人放过一坛焰口,才觉平静。这一件事,距我的朋友白雨生杨溯吾二君住处极近,他们都认识这家,并亲见最後超度诵经。以这家的穷困,人死尚未诵经,不应在出殡後突然诵起经来,这是一件毫无可疑的事。就是台湾的应赴僧人,甚至不是僧人,诵经放焰口也能有效,只能归之佛语灵验。周安居士云,「密语流传东夏,无殊璎珞醍醐。」由这事可以证明。
第二件事,是台湾最近发生的黄效先杀死杨士荣,毁屍灭迹一案。这件事已各报登载,用不着我来详述。在出事的二天尚未破案,杨士荣的母亲正在着急儿子的失踪,突由窗内望见儿子骑自行车,车前尚有一灯,与平常相同,迳返家门。连忙开门迎出,则并无人来,这时他已想到是不吉之兆。後来杨士荣屍体发现时,更有几种奇蹟。第一是身上一个木质名戳,业已烧毁,只有刻字处未毁,因此证明了死者姓名。第二是凶手用以包他头部的一件衬衫,业已烧毁,只有衫上符号未毁,因此追究出凶手为谁。第三是身上的买屋契约,业已烧毁,只有买卖人姓名及法院公证字样未毁,因此查出了交款数目。这几件事,能说都是巧合而没有使之然者吗?以上各事,各报已纷纷登载。这里有没有鬼的作用,我不愿多加申论。我只愿说一句,假设黄效先知道人死有鬼,人可欺鬼不可欺,必不敢作这样凶杀事件,这是就社会需要宗教的理由。而且鬼不是佛教的产物,我国先哲墨子,主张明鬼,先王以神道设教,出自《易经》 ,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出自《中庸》,都可以代表我国的传统文化。
由杨士荣而引起了另一件鬼的故事。台中市的一位樊先生,在大同路设中英文打字学校,校内的学生,偶因报纸登载杨士荣鬼魂返家的事,而谈到鬼的有无。有一位学生王小姐说,「这又何足为奇,我曾经每天与鬼在一起」。大家追问原由,他才说起事实经过。这事传来传去,便传到我的朋友于国霖束怀瑜二君耳朵里,他二人因为我好研究这些事,向我说可以介绍王小姐与我见面。届时我又邀白雨生君同去,恰好白君与樊校长是熟人。我们到了打字学校,请来这位王小姐,由樊太太陪伴谈话。原来这位王小姐是南投县人,去年春天结婚,甫过数月,他的丈夫因家庭细故,投入宅後水塘自杀。以後他家小孩,便时常看见死者现形。去年年末某一天夜里,她听见邻家狗吠,窗外微有声音,以为有贼。方出声惊问,她丈夫已在屋内,拥抱大哭,自称死得冤枉,诉说不休,经过多时才走。以後隔几夜。至每夜都来,来时总是後半夜两点多钟,走时总是四点多钟。来时每闻狗吠,走时只说走了,便一无所有。摸到鬼的身上,触手冰凉,衣服褴褛。问他可否穿家中旧衣,他说得不到。後来忽焉穿着整齐,说是已寻得一项工作。最後说现在有种种限制,不能再来,最好时常通信。以後即不重见,她也不知道怎麽通信。大约往返时间约三四月,家里小孩也有时看见。家人都觉得害怕,只她自己不怕,有女伴愿到她屋里伴宿,她因希图会面,自愿独宿。当她丈夫常来时,她总白天睡足了,以便夜间不睡。我听了王小姐这一段话,看她态度诚实,不似假造,而且也没有假造的必要。我很想向她讲讲佛教里人鬼的道理,及修持超度的方法。听樊太太说她是基督教徒,使我欲言又止。由唯物者的眼光看这事可认为是思念之极,精神错乱。家里小孩看见,也可认为是因为有了横死的人,所以疑心附会。但由另一方来看,恐不这样简单。这一件事,与杨士荣母亲见儿子回家,是同一性质。不如第一件事有三者的证明,其证据力较为充实。一并写在这里作为研究资料。社会上发生同类事件,而能由第三者证明的随时都有,只是有的人不肯留心,有的人肯留心而不肯深刻研究,就不会有西洋的心灵学会或精神学会那样的成绩了。
佛学在纵横两面,有两个特殊原则,纵一方面是三世因果,横一方面是众生平等,因三世因果而主张众生平等,因众生平等而确立三世因果,因二者有联带关系。我们若承认三世因果,起码必须明鬼。若承认三世因果,起码必须爱物。从前丁福保老居士,编佛教入门的书,每以有鬼为立说的出发点,有人批评他是鬼本的佛教,这只是恶意诽谤。六道轮回是佛教的基本教义,能够讳而不谈吗?反对鬼本佛教的,他另有一个人本佛教,作为目标。但是他们所谓人本佛教,并不是要每个人出轮回了生死。因为若谈出轮回了生死,就涉及鬼有的有无问题了。若没有鬼,也就没有轮回,没有生死,是佛教所谓断见,还有什麽可出可了呢?他们所谓人本佛教,就是注意社会事业,使大家都得点物质上的好处,这是有为功德,有其当然善果,无可反对。然而不是澈底办法。有人说:「人本佛教,不止给人以物质上的好处,也给人以精神上的好处,你不应该专就物质来说。」我说:精神上的好处,莫大於出轮回、了生死,这又涉及鬼的问题。若不谈这个,只说我们信佛行善,佛必保佑,虽然比仅谈「信则得救」,多了一项有为功德,只为未来得度之因。佛教所谓开示悟入佛之知见,不是这样简单。
佛教徒应该作的,是修持与宏扬。若只有修持而无宏扬,社会上对於佛教,没有正确的认识,种种攻击破坏,甚至拆庙逐僧,烧经毁像,使真正修持的人,也无从安禅办道,持戒念佛。若只有宏扬而无修持,则佛教便与一般鬼神教及其他不澈底的宗教相同,而失掉了佛教的意义。修持是由人成佛,宏扬也是以人为对象,所以人本佛教是对的。但人本佛教,应分为人生人智人德三项。我们养老慈幼,赈灾济贫,只是注意了人生问题。虽然作到了养老慈幼,赈灾济贫,也有智的作用与德的作用,但是不懂三世因果,就不是完全的智,不懂众生平等,就不是完全的德。这两件事,都是佛教的基本教义。懂了三世因果,才能实践众生平等;懂了众生平等,更能深信三世因果。若要懂三世因果,就必须明鬼(世俗名曰迷信,恰与佛教相反)要懂得众生平等,就必须爱物,(世俗名曰不科学,也与佛教相反)办到这两件事,才能扩充人的智,提高人的德,使人生不但获得物质的好处,而且获得精神的好处,不但获得现在的好处,而且获得未来的好处。由此说来,鬼本佛教,正是人本佛教的一部。若是离开明鬼与爱物而谈人本佛教,甚至反对明鬼与爱物而谈人本佛教,那就虽然是人本而不是佛教了。
我屡次写明鬼的稿子,当然有人不愿看,但也必有人愿看。我之信佛,就是得到了丁福保老居士的启示,假设反对丁老居士的人,把我与丁老居士并列,我就以得与其列为荣了。
(《菩提树》第四十四期 45年7月》.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