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发生在我十一岁那一年,地点在河北省唐山。
有一个远房亲戚中的长辈在家闭门失窃,丢了一个放在衣袋里的钱包,里面有一千多块钱。之外,房内的抽屉里他太太一只值五千多元的钻戒也不翼而飞了。这位亲戚姓陈,生意做得不小,在社会上也有点地位。当时他非常震怒,研究结果,认为一定是「家贼」所为。因为失窃在白天,他们夫妇不在家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外人决不能进去。他之所以把有钱包的衣服挂在衣橱中,也是偶然的事。他这一天刚刚回家之後,给邻居的朋友请过去商量一件急事,因此他没有再穿上外衣就跟太太出去了。失窃的时间只是一个半钟头以内的事。
他把这案子报告了警察局,可是却调查不出一点结果。行窃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家里虽然上上下下有十个八个人,也没有一个可疑的。不过既经相信是「家贼」所为,就不免疑神疑鬼,甲说乙可能是贼,乙又说丙十分可疑。这一来,这位陈老先生不但为了损失财物心痛,给家里的人你一句我一句也说得病起来了。
惟一办法是要找出真正的贼,让事情水落石出;就不致互相怀疑与猜忌了。
可是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警方的侦查亳无结果。他们家里的人没有一个离开,也没有一个露出可疑的举动。到後来,有个朋友对陈先生提出一个迷信的办法,要他去「照水碗」。
「照水碗」是属於哪一类的巫术,我至今没有加以研究。不过据说是可以用这个方法看出一切过去和现在的事情,不论是属於任何人的。比方某人怀疑他的老婆偷汉子,用不着请征信社(当时自然也没有这一种行业),只消找那个法师用照水碗的方法「照」他一下,就可以知道老婆跟什麽人在什麽地方幽会。听说由此而按址捉到奸的倒有多起。陈老先生在亳无办法之中,只好信信鬼神(他平日倒不相信这些的),希望把事情弄个清楚。
这事情怎麽会跟我有关系呢?原来依照「照水碗」这种法术的规矩,成人是不能「看见」所要看的事的,必须要「童子眼」,意思就是说,唯未曾有过性行为的人,不论男女,都有资格。因之最妥当的莫过於我这十一、二岁的孩子了。陈老先生自不想惊动外人,要找这些看水碗的人只好「先召亲房人等」。我就为了合乎这个条件,因而入选,去参与这一件盛事的。
记得当时和我一起去看「照水碗」的一共有三个小朋友,都是表兄妹之流,年纪相当。我们两男一女给大人们带到一条幽暗的横巷里的一间矮小阴沉的砖屋里,门口挂了一个木招牌,上面似乎写了几个这样的字:「XXX玄光灵术」字样。「玄光」也许就是这种法术的正式名称了。
当时我对於陈老先生的失窃那一件事本来一无所知的,也不知道要去看些什麽,只知道奉了长辈之命去看「照水碗」,还以为是很兴趣的把戏。到了那一间矮屋,看到屋子正中供奉了好些神仙菩萨的神像(是什麽神像当时不懂,後来也不记得了),神像前面点了香烛,很像个小庙宇,这才觉得有些古怪。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男人从小房间里出来招待大人们,他们是约定的,那人就开始作法了。
於是点燃香烛,烧了一些锡箔,拜了好一会神,嘴里念着些什麽咒语。之後,就把放在香案前的一碗清水谨而慎之的移到一张八仙桌上。那是一个普通且瓷质很粗的饭碗。接着,他又拿了一个同样的碗,把这个装满了水的碗盖起来。又在上面烧了点锡箔,念了几句咒语,就在八仙桌当中面对我们坐下来,他伸出右手,握着拳,竖起姆指,放在碗的上面(说得正确一点,是搁在上面的那只碗底上),然後对我们三个孩子说:
「你们轮流的看,看我的姆指头,不要看手指,全神贯注,自然有神仙出现的。看到什麽,就说什麽」。
这样吩咐过後,要我的一个表兄先看。表兄对着那姆指头,集中精神看得目不转睛,那情形是很怪很滑稽的。这时候,左右站了同去的大人们,包括陈老先生在内,凝神屏气,严重非常。似乎奇蹟就快要出现了。
一会,表兄还没有做声,那个法师就问了:
「你看不看见一个公仔,有个穿红袍的人出来?」
「看到了」。表哥说:「还有一个穿白袍的」。
「为什麽你不说呀!」表哥的姊在一边焦急地问。
於是表兄开始述说他见到的情形:
「有一个穿红袍的人当中坐着,一个白袍的来了,两个人对坐,他们在喝茶……现在,又有一个人来了,是一个黑脸的,穿了件黄袍……也加入喝茶……」.
「是喝酒,」法师像默片时代电影院里的讲解员一样,对成人们说:
「那是三个仙道,他们先出场」。
过了一会,表兄不做声。法师又催问了:
「你还看见什麽?」
「他们还在喝茶,三个轮流的喝」。
法师们又等着,大人们也在等着,整间屋子寂然。我当时忽然感到有点害怕,看看神桌前的蜡烛火在阴暗的屋子里摇摇晃晃,一种阴森的空气压住胸口。
这样又过了大约五分钟,法师忍不住又问:
「你现在看到什麽?」
「他们还在一杯一杯的轮流喝茶。」表兄答。
法师叹一口气,对大人们说:「不行了,他不会看见什麽了,换一个吧!」
於是他收回他的姆指,叫表兄走开。然後他又重新烧了锡箔,念了咒,又握拳伸指,在碗上一搁。这一次,输到我登场了。
我硬着头皮盯着那一只又脏又黄的姆指头。法师不断要我集中精神只看他的指头部份。看了一会,果然奇景出来了。
我看到一座像庙堂的房子,很空洞,又像个演戏的舞台,当中摆了一张四仙桌,上面有一把酒壼,三只杯子,忽然有人在後面出来了(背後是黑的,看不清楚是什麽东西,像一层板障)。那是一个红袍红冠白脸孔的道士装束的人,我於是把看见的说了。接着,一个白袍白冠红脸孔的道士出来了,那个人相对坐在桌边喝酒,一会,第三个黄袍黄冠黑脸的道士又出来了,三个人坐下来喝酒,黑脸的坐在当中,朝着我。
他们喝了一会,忽然像现在电影上的「淡出」画面,一阵模糊,那舞台不见了,三个道士也不见了。却「淡入」另一个画面,那是一个客厅。咦!奇了,这正是陈老先生的客厅。他家里我是去过的,所以认得。
我把见到的说出来,大人们大抵很吃惊很紧张了,连忙催问我还看见什麽。法师就说:
「有什麽人,他们做什麽?你认得吗?你说。」
我於是把我所见的说出来:我看到厅子里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陈先生的守寡妹妹,一个是陈太太的弟弟,一个女佣人。不久,陈先生从外面回来了,陈太太从房间里出来迎接他。然後他们两个走进房间里,一会儿有人来找他,陈先生和陈太太又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所有我看到的跟看电影没有两样,景物清晰,明亮而活动,就和在窗子外边看一个房间里的情形差不多。陈先生出去之後,他的守寡妹妹跟女佣人讨论什麽,走开了。这时那个陈先生的小舅子就站起来,走进了陈先生卧室。至此我见到的景物是跟着小舅子的行动而开展的,布景换了卧房。只见小舅子走进房後,立刻打开衣橱,熟练地伸手到一件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银包,塞在自己口袋。然後,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跑去开了抽屉,在里面检查什麽似的翻了一会儿,结果拿了一只钻戒,又放进口袋。这时候,他彷佛听到外面有什麽声音似的,回头看看关上的门。然後匆匆忙忙的锁上抽屉,把钥匙放回衣橱里的衣服口袋,悄悄的开了门出去,重复掩上了门。那情景远比现在的闭路电视录影带清楚多了。
这时布景又是客厅了。小舅子左右看了一下,就悄悄的开了大门出去。他一到街上,马上坐了手车就跑,跑了一会儿,到了一家人家门口,下车。那家的门开了,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女人出来,笑嘻嘻的接了他进去。
看到这里,忽然又是一个「淡出淡入」。又再看到那三个道士仍然一杯一杯的喝,只听得法师说:「行了,已经完了。」
他缩回右拳,我这时只觉得有点眼花,像直接看过太阳一样,脑袋有点浑浑沌沌的,不过喝了一杯茶之後,还没有走出这屋子,已经恢复正常了。
我亲眼看到的「照水碗」是这麽一回事。过了几天,我听母亲对我说,我所看见的全是真实的事情。因为陈老先生把小舅子关起来讯问,他招出来了。他偷东西的经过跟我看见的一模一样,甚至他开衣橱时用力过大,碰到了他自己的额角这个动作也是事实。至於他出门去找的女人,原来正是他偷偷养起来连他姊姊也从来不知道的小老婆。最妙的是:後来姊姊带我到那一条街。叫我认出是哪一家,我不假思索就指出来,这正是小舅子「藏娇」之所呢。
这是怎麽一回事?迄今我还不明白。
(原载《神秘杂志》六三期.齐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