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督利台风来袭的第二天,花东地区仍然是风雨交加,我开着车,载着小舅子饲养的一只
我的阿嬷一辈子吃斋念佛、一辈子菩萨心肠。她曾收养一些动物,组成分子虽不复杂,却各有来历,有刀口余生的大猪公、有除夕夜本该摆在供桌上的大鹅公,还有一只小黑狗,是我从臭水沟捡来的,怕爸妈不给养,只好偷偷放在阿嬷屋里,後来这笔帐就算在阿嬷头上,阿嬷叫小狗旺旺。
鹅看家狗抓老鼠 阿公怕猪公篡位
另有一只大花猫叫喵咪,牠是我跟阿公去抓鬼,鬼没抓着却把这只猫给抓回来的,也由阿嬷照顾。由於阿嬷的好生之德美名远播,常有邻居要把自家不想养的动物送给阿嬷,不过都被阿公严加拒绝,理由是「家里的动物总数,绝对不能超过人口总数,不然投票选家长,一定是猪公当选」。
阿嬷养动物从不限制牠们的行动,除了阿公的中医诊所是禁地,一干动物都在後院或天井闲逛,只有睡觉时才各自回窝。动物各司其职,负责看家的是鹅公,牠很尽忠职守,一有陌生人靠近,立刻压低脖子作势咬人,我们如果不立刻喝止,不速之客一定会被追着咬,一双小腿保证青一块紫一块。
至於原本该看家的旺旺,因从小吃喵咪的奶长大的,所以可能自认为猫,成天和猫一起厮混,要说牠的工作嘛……应该是抓老鼠吧;牠是典型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而说起大猪公,牠可是阿嬷的最爱。牠本来是阿嬷乡下娘家的亲戚养的,正要送到私宰场时被阿嬷撞见了,阿嬷认为这是难得机缘,就把牠买回家。
鹅公呱呱追小偷 猪公警察也在後
猪公可能感谢阿嬷给了牠新的生命,平日就属牠最听阿嬷的话,阿嬷喂牠吃东西时要牠「谢谢」,牠会眯着一双小三角眼,对阿嬷猛点头,同时轻启嘴巴发出「苟苟苟」的低鸣,两只大耳朵搧呀搧的,模样非常可爱。阿嬷常帮猪公洗澡,洗後还不忘帮牠洒点明星花露水。
猪公有两件工作,一是用猪鼻子帮阿嬷的背部马杀鸡,阿嬷说比阿公针灸还舒服;另一件是当阿嬷坐在天井拿着佛珠念佛号时,就坐在阿嬷脚边,抬头温柔的注视阿嬷的一举一动。
阿嬷对动物的恩情,就在某一年的年关得到了回报。因有个小偷混进阿公的中医诊所,趁阿公在诊间帮人针灸时进入天井,再由天井潜进阿嬷的房间,偷了阿嬷的一些金饰细软後,想从後院溜走,而我家後院可以直通菜市场。不料就在後院,被鹅公发现了,鹅公呱呱大叫,惊醒正在睡觉的猪公,於是鹅公和猪公追着小偷,由院子一路狂奔至菜市场,连旺旺不知何时也加入追逐行列。
当时跑在最前头的是小偷,小偷後面是猪公,猪公後面是旺旺,旺旺後面是鹅公,鹅公後面依序是阿嬷、阿公,还有帮忙的路人、我和堂哥堂姊,跑最後的是警察。
牠们往生前深情 阿嬷陪伴念佛号
一时之间,菜市场有如万马奔腾、人声鼎沸,在动物和人们的通力合作下,总算把小偷逮住。
这事在小镇上还喧腾一时,不过我们家倒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动物又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模式。
阿嬷和动物就在这种简朴的快乐中,度过了无数个晨昏。然而,随着时光流逝,动物总要离开人间,最先病死的是旺旺,接着是鹅公、喵咪、猪公。
在最後一刻来临时,阿嬷一定陪在牠们身边,虔敬地念着佛号。
阿嬷告诉我,每只动物在往生前,都会深深的看她最後一眼,像是要把主人的模样牢牢印在脑海里。我长大独立後,先後养了两只狗,牠们在离世前的眼神,果然如阿嬷所言,是这麽的深情与坚定。
去年过年回到老家,堂兄弟已打算要将老家重新改建了。我在老家作最後的巡礼,阿公阿嬷及动物的身影,都历历在目,只是再多的不舍与追忆,终究敌不过物换星移的现实。
(《联合报》2007.11.27 王如斯)